“自然是要重孝的,天赐不会忘。”沈月华给沈天赐使了个眼色,沈天赐疏开眉头,转身走向朱轮华盖车。这种场合下,沈天赐就是再不爽也不好真的对玉姨娘说重话,虽然他要孝顺的应该是嫡母,但玉姨娘毕竟是他生母,文官若是品行有亏最容易成为攻击靶子。
玉姨娘不禁得意地笑,眼睛在两辆马车间来回看,突然问道:“大小姐你们这是去哪儿啊?”如果能坐上朱轮华盖的马车,她玉琴也算扬眉吐气了一回。
“温府。”
温府?玉姨娘眼睛一亮,那可是当朝首辅的府邸!
“既然天赐要去阁老府报喜,那我这生母自然也要去拜访一下温大人!”玉姨娘说着就往朱轮华盖车旁走,洋洋得意道,“我现在可是良妾了,去哪儿也是能上得了台面上的呢!”
沈月华看着她提起裙角想要上车,提高声音道:“绿衣,你记性如何?”
绿衣早就被玉姨娘的嚣张样儿给气得两颊鼓鼓,听到这话,瞬间懂了自家小姐的意思,笑眯眯道:“大小姐放心,奴婢定会将姨娘说的话都复述给太夫人和老爷夫人,一个字都不落!”
玉姨娘一愣,扭过头道:“你这蹄子什么意思?”
真真是粗鄙!绿衣白了她一眼:“回姨娘的话,奴婢没什么意思。大小姐,奴婢这就去了。”她刻意加重了“姨娘”两个字的重音。
“嗯。”沈月华点头,悠闲地踱步到玉姨娘身边,笑道,“姨娘索性猜上一猜,若是爹真的听到了这番话,会生气吗?”
玉姨娘下意识地看向沈天赐,没想到他早一步上了车,甚至没有掀车帘看外面的情况。她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默默地收回步子,低头道:“大小姐走好。”
也是她得意忘形了,沈钦这一辈子最怕的人当属他的老丈人,以沈钦太医院院使的身份每次去温府都战战兢兢,若是真听说她居然敢去阁老府现眼,怕不仅仅是生气这么简单。
沈月华看她终于转过了弯,又提了一句:“姨娘想拜访外祖父的心思本小姐记下了,过会儿定给外祖父亲自带到。”
“别!大小姐别啊!”玉姨娘慌了神。
沈月华一笑,当真犹如牡丹初绽,美艳不可方物:“姨娘再猜本小姐会不会如此好心?”
玉姨娘还想追上来纠缠,红裳已经带着两个婆子将她拦住了。
沈月华笑着摇了摇头:“也甭出去了,等太夫人的话吧。”
这一桶凉水下去,也该替玉姨娘浇灭一些嚣张气焰。沈月华踏上脚凳,沈天赐从里面掀开车帘,迎她进入车厢。
“玉姨娘的事,天赐不预备给姐姐说吗?”沈月华品着茶香,抬眼看向对面犹如老僧入定一般坐着的沈天赐。
他这才睁开眼,抿抿唇,垂着头没说话。
重生一世,沈月华不再是那个不问世事的清高医女,她前些日子已经派人将沈天赐过往的事打听得八九不离十。大概是玉姨娘觉得倚靠沈天赐上位的几率越来越小,对沈天赐的态度也越来越差,也难怪沈天赐对玉姨娘没什么感情。
只是再打听也没沈天赐亲口说出来让人放心。沈月华一直等着,一盅茶品完,沈天赐才艰涩地开口道:“姐,我……”他讨厌玉姨娘,但又不能告诉沈月华真相,万一沈月华知道他不是沈钦的亲生子,还会对他那般好吗?说实话,沈天赐真心害怕。
他的眼睛黑白分明,黝黑的瞳仁染着浓郁的忧色。
沈月华觉得心疼,起身坐到他身侧,握住沈天赐的手道:“无论如何,你都是我最爱的弟弟,无论如何!”希望他能听明白,即使已经知道他们没有血缘关系,但上一辈子的凄惨下场告诉沈月华,只要一个人想对另一个人好,有没有血缘完全不重要。
沈星零倒是她同父的妹妹,最后还不是害得她尸骨无存?
沈天赐抬起头看沈月华,嘴角微微下撇,眼眶有些发酸,他抽了抽鼻子,带着哭腔:“姐,我会尽快告诉你的!我发誓!”太子殿下快来大陈了,他一定要求殿下同意,他不想再对沈月华有所欺瞒。
“姐姐信你。”沈月华朝他微微一笑。
温阁老正在外书房和朝臣议事,沈月华他们被带到内宅的明堂候着。虽然温阁老没有续弦,但偌大的内宅总需要人来管,现在当家的即是白姨娘,一个瞧着十分富态的妇人。
说起白姨娘也是个传奇。
她以贫家女的身份被抬进府,居然能和温夫人情同姐妹,温夫人逝世后她活得更是跟个正房太太一般气派,同时和府里的少爷小姐都相处融洽,可谓温阁老背后优秀的贤内助是也。不过白姨娘的致命伤就是她出身实在不高,至于当初为何能入了阁老大人的眼?至今都是个谜。
沈月华给沈天赐简要地普及了一下白姨娘的背景,两人已经步入明堂。
没想到明堂里除了白姨娘之外还有温阁老嫡长子的夫人——大舅母。
沈月华上前行了礼,大舅母连忙将她扶起,攥着她的手,笑道:“真是越长越标致了,华儿这都及笄快两年了,还没有相看好人家吗?可别像我们大姐儿似的,左挑挑右挑挑,至今都没嫁出去。瞧瞧,也不知道哪家幸运的能娶到这么心灵手巧的人儿!”
沈月华抿唇微笑,看到大舅母眼底的忧色,稍微嗅了嗅,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。这香味不太对劲啊,她心里已经大概猜到了大舅母突然出现是为了什么事。
寒暄了几句,沈月华没等大舅母开口,便提起身侧的小药箱道:“许久没见舅母了,华儿也就医术能拿得出手些,不如华儿给您请个平安脉?”
大舅母求之不得,对沈月华的伶俐更是发自内心的喜欢。
“隔壁耳房就空着,我和天赐再说说话。”白姨娘是个相当识眼色的,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,既然她们要私下谈,那她就当做什么都没觉察到就好。沈月华给了沈天赐一个“放心”的眼神,随着大舅母走进与明堂相通的耳房。
耳房内,大舅母一刻都等不及,连坐都没做下迫不及待地道:“华儿,你瞧我这身子,生了大姐儿后再也没个信儿。都说你医术比沈大人都厉害,你可要帮帮舅母啊。”眼见大姐儿都及笄几年了,后院的庶女一个接着一个出生,她没有嫡子,怎么都不安心。
沈月华静静地将手指放在大舅母的腕上,闭目不言,等了会儿才道:“舅母宫寒。”
“什么?!”大舅母吃惊地道,“我从未吃过那些性寒的吃食,怎么会宫寒呢?再说我都生养过大姐儿了,不像不能生的啊!”
沈月华淡然道:“舅母的宫寒很微弱,一般医者是诊断不出来的,但却极易导致不孕,若是我没料错,此寒毒积累得日子久了,舅母近些年来月事应当是越来越少。”
大舅母是个聪明人,沈月华都把症结放到了“毒”上,自然是有人刻意为之了。
“这方子吃上三个月自然会好,但治标很难治本,舅母得多留意身边人了。”沈月华把写满字的方子递给大舅母,起身走到紫檀香几前,对着青花缠枝香炉,微微闭眼,素手轻轻扇动,仿佛无意间说,“倒是好香。”
大舅母皱眉,对沈月华道:“这份恩情舅母记下了。”
说罢,她匆匆离开了耳房。沈月华笑了笑,大舅母还是个急性子。想来这看似和睦的温府也只是表象而已,究竟谁对大舅母用了香毒?温府内宅又会有怎样的血雨腥风?她没兴趣知道,她只是尽一个医女的责任,顺便捡一个人情。
人情债,总会有要还的时候。
大舅母这厢刚走,就有丫鬟唤她去明堂,温阁老总算得了闲。说起温阁老,沈月华的脸上浮起真诚地笑意,许是因为沈夫人是最小的女儿,也自小性子和软可欺,温阁老对沈夫人可谓用足了心血,对她也很慈爱。
“外祖父。”沈月华在左,沈天赐在右,都向温阁老行了个大礼。
温阁老上前扶起沈月华,虽是年过花甲,但还他的轮廓依旧英挺,让人不敢小觑。他睨了眼尚跪在地上的沈天赐,不咸不淡地道了句起身,沈天赐这才直起身子。温阁老不喜欢沈天赐,他担心有了沈天赐后,他那懦弱的女儿会受委屈。
确实因为沈天赐,玉姨娘和沈星零才能回府,也是因为如此,上一世中沈夫人处处被压制,最后命丧黄泉,但说是沈天赐闯出来的祸事也着实冤枉了他。
“我听主考官说了,你的文章独辟蹊径,文采尚佳。”温阁老说起这句话,脸色倒是没有方才那般冷淡,“明年的春闱要多加准备,若是能金榜题名,也算给你父亲挣了脸面。”
沈天赐正色道:“天赐读书虽求功名利禄,但也是为了能让沈府安稳,能让爹娘和姐姐一世顺遂。”
温阁老脸色稍霁。
沈月华笑道:“天赐是华儿嫡亲的弟弟,天赐好华儿才会安好,外祖父您可要帮天赐一把,他自小聪慧有见地,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呢。”
温阁老露出一丝笑意:“在华儿眼里,只要沾了你沈家的亲都是人才。”
“那可不是,得沾了外祖父的亲才算!”沈月华笑如和风微雨,“我和天赐都是您这边儿的,所以都是顶好的!”
这话摆明了让温阁老知道沈天赐几乎没有威胁。
温阁老笑道:“你这丫头一甜言蜜语起来就是有所求,说罢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