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个上联是沈月华在宴席上即兴所念,因为不想失礼人前,又不愿被当做货物赏玩,她才选择用上些智计,显得不那么被动。没想到顾呈瑜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出,还对得如此精妙。
沈月华自开宴以来第一次正视顾呈瑜。
突然眼前一闪,原本在顾呈瑜手中的金菊以极快地速度钉到沈月华身前的八仙桌上,犹如金光,恰好将许鸣遣人送上的金菊击落。
许鸣的脸色微变,但稍后神色如常道:“顾兄文武双全,实乃大齐之幸。”
“许兄还是如此谦虚,论到动武,谁能比得上大梁?”顾呈瑜用一方洁白的帕子擦了擦手,而后捻起一小块桂花糕放入嘴里。
大梁以武立国,骁勇好斗,每一任帝王都立志开疆扩土,也就眼前这位太子殿下,跟突然转了性子似的,出现在人前的形象永远都亲和有礼,言笑晏晏。许鸣让护卫再次下去将金菊捡起来放到桌上,声音温和:“既是送与沈小姐的,还望沈小姐不要嫌弃。”
沈月华福下身子道:“臣女岂敢。”
周遭有无数道视线射向沈月华,有嫉恨的,有羡慕的,有欣赏的,也有担忧的。徐依柔的唇色渐白,忐忑不安地拽了拽她的衣袖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,更不用说她身份低微,哪儿能抵得住那些宗室贵女的暗中手段?
沈月华朝她笑了笑,让她放宽心。
从来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,事情还没发生吓都把自己吓个半死,也太窝囊了。她又向高位上的几个人行了礼,这才款款落座,也没有得到两国太子青睐的得意,还是和平时一样淡然。
面对这情形,皇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,只能给了身旁嬷嬷一个眼色,那嬷嬷立刻道:“那位是平凉候府的徐七小姐吗?不知有什么才艺让大家开开眼界?”
“还看什么看?!”圆玉公主怒不可遏,一张俏脸被气得通红,大声叫道,“如此低贱的身份都敢接过金菊,也不看你配不配!”
怒火直烧沈月华!
顾呈瑜砰地一声将手中的茶盅搁到紫檀小几上,冷声道:“贵国的待客之道果然让本太子大开眼界!”
“圆玉放肆!”皇后着急地斥道。
圆玉公主眼眶红红的,紧紧地咬着下唇:“母后……”
“公主随老奴下去吧,娘娘正在气头上呢。”奶嬷嬷附在圆玉公主耳畔悄声道,“两国太子都在,若是丢了大陈的面子,陛下那里娘娘也不好替您遮掩。”
圆玉公主虽然嚣张,但也知道她那父皇最重视脸面。她抿唇,“噌”地站起瞪了眼沈月华,而后颇为不情愿地向两国太子告辞,以身子不适的缘由退了下去。
皇后虽然让圆玉公主下去了,但那毕竟是自己金尊玉贵养大的独女,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。不过大局为重,她看向沈月华,心道:果然是个美人儿。沈月华的容貌是那种初看时惊艳,而且越看也越舒服的美,眉眼口鼻没有一处不是妥帖至极。
大齐太子殿下好像对这沈家月华不同寻常啊。
皇后心里忖了忖,还是端庄地主持赏菊宴,让那些贵小姐们一个一个地紧接着表演下去。才艺大都围绕着“琴画舞诗”而来,看着看着也疲乏了。倒是沈星零的一曲《醉鸳鸯》跳得尤为勾魂,那纤细的曼妙腰肢,把舒良俊的眼都看直了!
沈星零不愧是清馆的女儿,论起勾引男人的功夫舍她其谁?
沈月华心中冷笑,她上辈子真是一叶障目,居然会以为舒良俊这种徒有其表的伪君子是能够托付终身的良人。舒良俊和沈星零,一个是色中饿鬼,一个爱以色事人,当真绝配!
看着舒良俊那张化成灰都能认得的脸,沈月华平静的脸色也有了波澜,她隐约地觉得腹中有些绞痛,那种小生命流逝的苦楚再一次浮上心头……
绝望的,黑暗的,冰冷的。
上一世的凄惨犹如潮水一般将她淹没,她的亲人,她的孩子,她的骄傲和尊严,她所有的一切都被眼前这个禽兽亲手毁掉!她要杀了他,她要杀了舒良俊!
沈月华霍地一下站起,八仙桌上的碗碟因为她剧烈的动作起了碰撞,发出清脆的声音。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再一次集中到她身上,沉醉于舞蹈中的沈星零也驻了足,在沈月华如古井一般的双眸里看出汹涌的恨意。
“没规矩!”皇后斥道,使了个眼色,就有女官走到沈月华桌前查看。
沈月华眼神狠绝,双唇紧抿,原本犹如桃花般粉嫩的脸颊也无半点血色,看得那女官也是微微心惊。但她依旧问道:“出了何事?”
“啊!蛇!”徐依柔突然尖叫出声,连连后退。
周围的贵女们也都吓了一跳,纷纷躲避了起来。皇后的面色已经变得不虞,冷声问:“真的有蛇?”
沈月华这时也从回忆中醒了过来,深觉自己方才太过冲动,幸好徐依柔帮她解围,自然要将这副样子归咎到莫须有的蛇身上。她屈下身子道:“臣女有罪,刚刚看到一尾竹叶青溜过,一惊之下失礼了。”
“就是一条全身翠绿的小蛇……”徐依柔卷长的睫毛微颤,泪水盈睫,着实是被吓到了的样子。
那名女官立刻跪下,急声道:“不会的!开宴前草坪都被搜查过一遍,绝对不会有蛇!娘娘明鉴啊!”
“回娘娘的话。”距离沈月华有十几个人的位置上,一名身着天水碧色素面杭绸罗裙的贵女屈身道,“臣女方才也有见到,那尾竹叶青十分细长,若不是沈小姐眼尖起身提醒众人,想来即使咬了人也很难被发现。”
为沈月华睁眼说瞎话的人是温大舅舅唯一的嫡女温潇,算起来是沈月华的亲表姐。
“是啊是啊,臣女也好像看到了!”接下来又有几个胆小的贵女颤巍巍地出声,即使她们没看到,也已经被吓惨了,人云亦云,自己都能想象出一条竹叶青盘在地上给她吐信子。
众口铄金,跪在地上的女官两股战战,冷汗直流。
皇后怒道:“怎么办差的?把她给本宫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!”这等于要了女官的半条命,女官也不敢呼喊冤枉,只能无奈地领了这非来横祸。沈月华颇为歉意地看了眼那女官,迅速往她怀里塞了一瓶伤药,也好减轻些她的痛苦。
被这样一闹,赏菊宴也失了兴致,胆小的贵女生怕再冒出一条蛇来,纷纷表示身子不适。
时候尚早,既然到了大陈,岂有不入宫面圣的道理?顾呈瑜和许鸣倒是颇为“善解人意”地表示要立刻进宫一趟,赏菊秋宴也就这样散了。
众人先是恭送皇后和太子殿下,才三三两两地结成对子往府外走。
没人愿意和沈月华凑近,毕竟她得罪了圆玉公主,谁知道会有什么下场?连沈星敏和沈星芹也装作慢了一步,默默地坠在最后。不仅如此,她还接了两位太子的金菊,让人又羡慕又嫉妒,更是要成孤家寡人的节奏了。
只有徐依柔还同她结伴,没有被秋宴上的局势所影响。
“华儿,你方才是怎么了?”徐依柔担心地低声问她。
沈月华摇摇头:“不过是想到了些往事。”
徐依柔沉默了会儿道:“我以为你从来都没有痛苦的事”
“怎么会?不过那些都过去了,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发生!”
“为何?”
沈月华驻足看着她,嘴角勾起自信的弧度:“柔儿你要知道,当你不再依赖他人,当你把一切都紧握手中的时候,你就不会再受到伤害!”
将自己封闭起来,阻挡外界带来的痛苦的同时,也断绝了把心交出去的可能性。
徐依柔突然间觉得,一年不见,沈月华好像变了很多,变得愈发聪颖强大了,但却竟然让她觉得有些可怜。
她们二人缓缓地走了会儿,身后有人轻声唤:“华儿。”
沈月华转身,是大表姐温潇。她福了下身子:“表姐好。”
“自家人不必多礼。”温潇扶起她,“临行前父亲让我多看顾你,其实华儿在秋宴上表现得那样好,倒是我这做姐姐的落了下乘。”
沈月华仔细看她,没从温潇的神情间发现讽刺,连眸子里都是满满的真挚。
她心里一暖,都说患难见真情,现在这种情形下还能与她友好相处的,才是真心对她好的人,她道:“表姐的《寒钓江山图》画得极好,气势恢宏,心胸远大,华儿自愧弗如。”
温晴的眉目间染上喜色,她拍拍沈月华的手,诚挚地道:“华儿行医也知道世情冷暖本就如此,若是都往了心里去,那还有什么活头?公主骄纵,华儿绕着走就好,实在不行,温府虽不是什么勋贵世家,但也不会怕了无理取闹的人去。”
这是要让她不要太过担心,温阁老是内阁首辅位高权重,三个舅舅在吏部、礼部和兵部皆是能说得上话的,再说两个嫡亲姨母一个是侯夫人,一个是将军夫人,温府的家世摆在大陈也是数一数二,不比世袭勋贵们差多少。
温府门风清贵,又支持嫡长的太子继位,对嚣张跋扈的圆玉公主本就看不惯。
沈月华心中仿佛有暖流趟过,眼底酸涩,声音有了一丝哽咽:“多谢表姐,多谢大舅舅和大舅母……”
“傻姑娘,温府就是你的家,我娘的事也多亏你了。”
“大舅母查出来了吗?”
温潇点头:“希望我能再添个弟弟。”
上一世的沈月华除了偶尔去温府看看病,其他时间都是不苟言笑的孤家寡人一个,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被亲人护着的温暖。现在想想,重生之前的她将一个本来锦绣顺遂的人生活得那般凄惨憋屈,全是她自找的。
幸好,幸好上天给了她一次重头再来的机会!
就在这时,一名身穿浅绿色宫装宫女模样儿的女子走了过来,朝沈月华福下身子道:“沈小姐,公主有请。”
圆玉公主?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