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行宫人簇拥着明黄色的御辇,寂静无声的走在夜色中。
御辇的最前面有一个太监拿着长鞭挥舞着,鞭子落在地上发出“啪啪啪”的声音,路过的宫人护卫远远听见都退到一旁角落,低头跪地相迎。
皇上坐在御辇上,身着暗地云龙纹的明黄色袍子,一脸疲惫,一手扶着额头闭目养神。身为一国之君,即便外出狩猎也不能完全清闲,朝中每日的情报,以及大臣们的奏疏都是每日一早快马加鞭送到,等他批复完了又要发还回去。
一众太监低头跟着御辇前行,张公公离皇上最近,听着皇上突然低声问了句“什么时候了”,立刻回答:“回主子的话,戌时了。”又补充道:“奴才已经提前命人去知会过了,贵妃娘娘已经备好了晚膳只等着主子过去。”
御辇上的天子换了只扶额的手,发出了“嗯”的一声鼻音,又继续闭上眼睛。
张公公当即不敢再多言,继续低下头安静的跟着。
走着走着,忽然安静的夜色下响起一阵琴声。声音幽怨深长,每一下都好似弹在了尘埃之上,悲沉中尽诉愁肠。
皇上一抬手,张公公忙叫了声“听”,整个队伍一下子就停了下来。
皇上闭着眼睛不说话,听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,对身旁太监道:“这是怨郎诗。”
“皇上,奴才没念过书,不懂这些。”张公公有些尴尬的笑着。
皇上不理会他,寻着琴声的方向望去,随着曲调低吟:“一别之后,二地相悬。只说三四月,又谁知五六年。七弦琴不可弹,八行书无可传,九连环从中折断,十里长亭望眼欲穿。百思想,千系念,万般无奈把郎怨。”念到此停了下来,起身下辇,询问这附近是何处。
张公公忙上前搀扶,一边回答:“回皇上的话,这附近是皇后娘娘的住处。”
“皇后……”皇上沉思不语,让人捉摸不透。张公公警惕的注视着他的脸色,格外小心的试探道,“主子可要过去瞧瞧。”
皇上不说话,似乎心中有所感触,最终迈开步子朝皇后的毡房而去。
张公公忙叫了几个宫人也一同跟上了上去。
夜凉如水,拂面的微风沾染着草木泥土的气息。
皇后的站房门外远远看上去漆黑一片,竟然连一个火把也没有,走近更是不见人影。
张公公瞥见皇上脸色不好,当即交了当值的侍卫来问责。
那侍卫也委屈,只道是皇后娘娘的吩咐,他们也只是依照吩咐做事。张公公还要再追责,而皇上却摇了摇手,示意不再追究。几个侍卫连忙磕头谢恩,离开时已经一身冷汗。
“随朕进去看看。”皇上说完迈开脚步,张公公连忙几步上前,替他将门帘撩起,很快自己也跟了进去。
一进屋,一股奇特的花香顿时就扑鼻而来。还没等人回过神来寻觅这香味的出处,就立刻被屋子中的景象所惊呆了。只见一片漆黑的屋子里飞舞着萤火虫,就好像是夜空中闪烁的星星一样。
皇后站着屋子中央,褪下平日华丽的朝服,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裙。长发散落在肩头,上面有萤火虫逗留。不施脂粉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芒,有种说不出的圣洁之感。
她手捧一个透明的圆形琉璃罐子,里面装满了萤火虫,就好像手捧着一个皎洁的月亮一样。
而她又好似月亮上的仙子,虽已没有了动人的美艳,但却有如慈母般的端庄柔婉。
皇上看得有些呆了,等回过神来,屋中的奴婢都已退到了门外。
皇后放下琉璃罐子含笑一拜施礼,皇上立刻上前扶她起来,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,痴痴道:“你到底是谁?”
皇后的神情淡淡的,脸上带着一抹浅笑,缓缓应答,“臣妾是皇上的皇后,也是皇上的妻子。”
皇上一下子回过神来,环视周围的景象,却好似还在梦中一样,不禁问她: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皇后突然跪地请罪:“都是臣妾不好,惊扰了皇上。”
“你快起来。”皇帝又扶她起身,望着她的双目中尽是柔情,“方才那首怨郎诗可出自你之手,朕今日原本是要来你这里,你可是在埋怨朕吗?”
皇后听罢,立刻惶恐请罪,“臣妾不敢,皇上是一国之君,理应雨露均沾。与六宫祥和相比,臣妾思念皇上这点心意实在是微不足道。皇上于臣妾就好似这天上的明月,臣妾只盼着能被这明月照临就已经心满意足了。”
说话间,半抬着头,如水的眼睛里映着一片水雾。
“皇后。”皇上拉着她的手,四目含情相望,花好月圆,夜凉春深,便恰好成全了这份情谊。
苏芮然斜倚在窗边,抬头望着天阶繁星如画。
想着那两情缱绻,红烛罗帐,皇后的心意算是成了。只是今夜少不得有人要彻夜难眠了
皇上临时被皇后抢了去是从没有过的事,而纸包不住火,李贵妃很快就会知道这件事是自己所为。
李贵妃仗着出生位份向来自傲,受此大辱,她一定不会放过自己。
可为着尹荷,她没有一丝后悔过今日的决定。
第二日一早她刚起身,皇后身边的纤瑞就将尹荷给送回来了。
看到尹荷的瞬间苏芮然也是吃了一惊,原本以为这件事还要费些功夫周旋一阵,若不想竟然这么顺利。瞧见尹荷只是受了些皮外伤,又因伤口没有及时处理而有些化脓,好在也并没有什么大碍,她悬着的一个心才终于落了下来,忙让王嬷嬷带着尹荷去疗伤。
纤瑞还没有离开,她高兴坏了忙又道谢,纤瑞忙拦住她:“这可使不得,小姐快准备准备,皇后娘娘等着见小姐呢。”
苏芮然忙点头,让纤瑞稍等片刻,让馨儿伺候自己更衣梳妆。
既然今日是去见皇后娘娘的,那便穿着寻常即可。她选了一身淡蓝色的裙子,配着白玉蔷薇耳环。如此装扮看上去温婉谦卑,也是最好不过的了。
馨儿陪同她一路前往,辇轿是纤瑞来时就已经备好的。坐上辇轿没一会儿,就到了皇后娘娘的毡房外。轿子落地,立刻有公公过来为她掀开轿帘,馨儿搀扶着她下来走了出来,朝着皇后的毡房走了过去。
走到毡房门口,站在门口的太监立刻撩开门帘,等她二人进去后,又再将帘子放下。
屋中一片安静,这样的气氛让人也跟着拘谨了起来。
房中摆着一个雕刻着海上明月的黄铜香炉,香炉下还有一个莲花纹的汉白玉底座,两个加起来有近半人高。炉中飘散着白烟,闻着淡雅,却是十分普通,也不是什么特别名贵的香料。
书案、桌台、靠椅、床榻,无一不都是紫檀木做的,上了年份的木料颜色发沉,所以看上去也格外质朴。整个屋子里的摆设没一件镶嵌金玉宝石之物,若非雕工上登峰造极,看上去便和寻常富足人家的摆设没太大区别。
和李贵妃毡房中的极尽奢侈与华丽是全然不同的。
一早听闻皇后娘娘向来节俭,不喜奢华铺张,今日一见果然如此。
很快有宫女来引路,带着她们进入了内室,和外面相比,内室里的光要更加昏暗一些。但也正因为如此,屋子里也格外凉爽。
皇后穿着身暗底缠枝莲花妆缎的裙子,坐在窗边,手捧着一卷书专注的看着。没有开窗,只借着阳光从白色窗纸上透过来的光,既能照亮,又柔和而不刺眼。
苏芮然被领到皇后面前,馨儿也自然而然的跟着那个领路的宫女退下。
苏芮然朝着皇后叩拜行礼,口中道:“臣女苏芮然拜见皇后娘娘。”
皇后抬了抬眼,放下手中的书,先让她起来,又吩咐纤瑞给她赐座。
苏芮然谢了恩典,在纤瑞搬来的椅子上坐了下来。
皇后未施脂粉,却也难挡容光满面,听闻皇后许久不曾见皇上,昨夜温情缠绵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吧,难怪她如此高兴。苏芮然贺道:“恭喜娘娘得偿所愿。”
皇后微笑的注视着她,“本宫知道,此番都是你的功劳。”
此时苏芮然并不敢拖大,仍是谦逊地说道,“能为娘娘做事是臣女的荣幸。”
皇后的脸上露出些许赞许。
“你倒是会说话。”她让纤瑞将自己喝的莲子茶赐了碗给她,苏芮然双手接过连连谢恩,皇后含笑,“你难得乖巧懂事,本宫也十分喜欢,若是有空今后也多来宫里走动走动。”
苏芮然听了这话心中大喜,忙道:“承蒙娘娘不嫌弃臣女愚钝,臣女今后定当尽心侍奉。”
皇后微笑着点了点头,一横目,纤瑞立刻会意从妆台右侧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精致雕花的方形木盒。
苏芮然瞧着她拿着盒子朝自己走来,将盒子递到自己面前。
苏芮然接过,疑惑望向皇后,只听皇后道:“这次本宫虽帮了你,但是以李贵妃的性子未必肯善罢甘休。”
她闻言背心直冒冷汗,这一点她又如何不知呢?哪怕救了尹荷却也彻底得罪了李贵妃,所以只能放下盒子,跪地哀求皇后:“还望娘娘垂怜。”
皇后示意纤瑞将她扶起,纤瑞又将盒子重新递还到她手中,意味深长道:“小姐与其求人不如自救。”她轻轻拍了拍盒子,好似千言万语尽在这盒子之中一样。
苏芮然低下头注视着手中的盒子,只觉得沉甸甸的。她伸手打开,盒子开启的一瞬间屏住呼吸,没来由的紧张起来。等看到盒子里的东西,她先是一愣,然后很快脸色大变,惊慌跪地:“娘娘。”
盒子里的东西掉了出来,一个人偶,常常的头发看得出是一个女子。
人偶上扎满了针,肚子上还贴着一张纸条,上面写着“贺如月”三个字。
贺如月,那可是皇后娘娘的闺名,究竟是谁这么大的胆子,竟然敢行此巫蛊之术诅咒皇后娘娘。
“你无需惊慌。”皇后语气平淡,神色如常,让纤瑞扶她坐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