木剑透过窗户,穿透了那只手掌。
“收!”
白沐再次一声冷喝,木剑插着手掌又穿回了室内,飞到了白沐的手里,滴了一地的血。
我开始以为是个鬼趴在那里,没想到只是一只血手,只是一只手,没有别的。
穿着血手的木剑回到了白沐的手中,我顺着望去,那只手掌已经消失不见了。
只有一地的鲜血。
“焚!”
鲜血伴随着白沐的咒语燃起,冒起了烟,消失不见。
地板上,干净如初。
白沐深吸了一口气:“今天情况不对,外面阳光这么毒竟然还敢有鬼游荡,快去学校,学校里落头氏聚集的太多,很有可能对学生造成影响,到时候闹成社会问题,就不好解决了。”
我点点头,抱着一堆东西和他出了门。
可楼道里的一幕,又一次让我心惊胆战。
一个个穿着白衣的“人”,站在楼道内,把楼道挤得满满的。
“这……都是鬼吗?”我声音已经从颤抖的不成样子了,白沐轻轻点了点头。
他掏出手机看了看,随后我听到他叹了口气。
“你发现什么了吗?”
“来了……”
他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话,然后又叹了口气。
我也不懂,干脆也就不搭理他了。
那些小鬼好像是看不见我们的,只是呆愣愣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。白沐也没有管它们,穿过它们的身体就下了楼。
风,掠过。
明明头上还顶着似火的骄阳,可我却感觉不到一丝属于夏日的温暖。
街道上的行人,明显多了起来。
或许,有些并不是人。
我紧靠在白沐的身边,看着白沐的表情一点一点变得凝重。
“音音,我帮你抹掉伪眼吧。”他盯着学校的方向,喉头蠕动,发出了清晰的吞咽声。
对于一般人来说,吞咽唾沫的声音变大有两种情况——兴奋、恐惧。
我并不觉得现在的情形对于白沐来说有什么值得兴奋的。
也就是说,白沐……
在害怕。
我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。
白沐在害怕,这个事实对于我来说简直比见鬼还要恐怖!
普通小鬼对于白沐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了,能让他害怕的,到底是多么恐怖的东西呢……
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,白沐的手已经拂上了我的眼睛。
一晃。
再次睁眼,周围拥挤的行人已经消失了大半,街道又变得空旷正常。
这是……伪眼被抹去了?
我回头看向白沐。
狂风,乍起。
卷起了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张张白纸。
白纸吗?
一张“白纸”被吹到我的脚下,打了个滚,铺平。
被裁剪成圆形的纸洁白似雪,中间,还有一个四方的窟窿。
纸钱。
“啊!”
我尖叫出声,这铺天盖地落下的,全部都是纸钱啊!
可是,我的嘴,却没有张开。
身子就好像不是我的一样,无论是嘴,眼睛,还是四肢,都动不了。
就好像,被白沐控制一样。
白沐!白沐呢!
我刚刚转头时就是望向白沐方向的,而我的眼前,空无一人。
我的怀里,也感觉不到那些原本抱着的东西了。
有的,就只是铺天盖地的纸钱。
我觉得我心,快停跳了。
可下一瞬,我的心脏,就真的停跳了。
因为,我动了。
左脚抬起,踩在了纸钱上,还捻了一下。
这些触感都清晰的传到了我的脑海里。
可我,却没有丝毫松了一口气的感觉。
因为我,并没有动。
或者我,我的意识,并没有控制身体去动。
身体,自己在运动。
一步,两步……
行走从僵硬到流畅,从慢变快,直到跑起来。
我没有动,我连动手指的命令都没有对身体下达。
偏偏,人就这么自己跑了。
我就像个旁观者,旁观别人玩第一人称游戏。
从头到尾,都是旁观。
我的身体绕着人行道走了几圈,之后晃了晃头,看向了北边。
那里,是学校的方向。
身体向北慢跑着,路上连个行人都没有看到。
整个世界似乎只有两样东西,纸钱,我的身体。
纸钱不知道是从哪里飘下来的,但是飘飘扬扬,一直没有断过,堆叠在地上,像雪一样。
警卫室里没有看门的老大爷,校园里也没有值班的老师,没有玩闹的学生。
我的身体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进了青云高中。
身体扬起了头,在我的视角里,天上那原本耀眼炙热的太阳,此刻变得一片灰白,冷冰冰的,好像是……死了。
太阳,死了吗?
那,我呢?
我是不是,也该死了呢?
我的脑海里莫名其妙的出现了这样的想法。
然后我脸颊上的肌肉绷起。
我熟悉这种感觉,是笑。
我的身体笑着,穿过了空无一人的操场,走进了空无一人的教学楼,登上了空无一人的楼顶,望着空无一人的城市。
这里,是九楼。
九楼这么高,应该就可以死了吧。
我脑海里再次涌现了这样的想法。
“死了,多好啊。”
我,张嘴说话了。
不,准确的说,仅仅是我的身体,张嘴说话了。
而我,没有做任何控制。
“活着多累啊,你看看你,年纪轻轻的就要一个人住,每天刻苦学习,却还要被王雯雯那群人欺负,为生活所累,被同学所欺,无权无钱,你觉得,你自己活着还有意思吗?”
我的身体像是在给谁说着什么,最后我确定,其实那是给我说的,
给脑海里的,控制不了我身体的,真正的我。
“只要活着,就要被欺凌,就要被那些戴着有色眼镜的俗人看扁,被那些胸无点墨甚至穷凶极恶的坏人玩弄,被陷害,被嘲讽,被搓圆捏扁。好不容易有个白沐对你不太一样,偏偏白沐两面三刀的性子谁也摸不准,你自己说说,你还为什么要活着?”
我的身体的腿抬起,站在了楼顶的栏杆上。
栏杆仅仅是一根圆棍,但不知怎么的,我的身体却在上面站的稳稳地,连抖都没抖一下。
“你看看,白沐不要你了,世人都不存在了,连太阳都死了,你,还为什么而活呢?”
我的身体伸出了一条腿,晃了晃。
不要啊!我还不想死!
“嗯?你不想死吗?”我的身体竟然回了我在脑海中问的话。
我还没有活够,我为什么要死!
“活够?人总是贪婪的,没够的。给你一块钱,你就会想要两块,三块,即便你成了亿万富翁,依旧会想要更多的钱。钱财乃身外之物尚且如此,你的命,自然更甚。所以活没活够不是你能够说了算的,人生有定数,你,该死了!”
你到底是谁!
“我啊,我就是你啊。”
胡说!
“胡说?怎么会?你叫裴音,我也叫裴音,你十八,我也十八。有你的那年就有了我,我,只是另一个你罢了。”我的身体收回了伸出去的腿,捏起了自己的下巴。
既然你是另一个我,那为什么想要我死!
我的身体揉着下巴:“什么叫想要你死啊,我这不是为你好吗?活着多累啊,死了才能看到更多的风景嘛。”
“啊~”我的身体抬起了头,望着已经灰暗到了极致甚至开始泛白的太阳无力的挂在天空中。
纸钱依旧漫天飞舞。或者说,此时没有了阳光的照耀,似乎连纸钱飘得都更多了。
“看到没有,太阳都在为你将死而欢呼,满城的纸钱在为你的死亡做着铺垫。你的死,将会拥有最盛大,最豪华的葬礼。你在死后将不再是孤儿异类,因为每只鬼都是孤儿。而且因为这漫天的纸钱,你死后,也将会成为最有钱最富有的鬼,你就可以趾高气扬,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,不用再悲伤流泪。”我的身体抬起了双臂,闭起了眼睛,似乎要拥抱天空。
你,真的想要我死?
“我说过了,是为你好。”
那,你跳下去就好了。
“什……什么?”
跳下去就好了啊,跳下去我就死了,你也不用讲那么多大道理的,反正我也听不懂多少。
“可,你不应该极力反对吗?你……怎么会同意呢?”
哦?不希望我同意吗?那你到底想不想我跳楼呢?
“想……”我的身体说话的语气貌似弱了一点。
那就很简单了,你跳就好了,尽管跳,我并不是很怕疼。
“我……”
你到底要怎样!我不要跳的时候你跟个推销员似得,我现在要跳了你又和话都说不全的几个月小朋友一样支支吾吾,你有完没完?如果没完的话麻烦你速度让位,让我自己跳!耽误时间,快点!
我的身体像是突然僵住了一样,半天说不出一个完整的词组。
然后,我能动了。
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,我能感觉到,不是我的身体自己在运动了。
可我此时的精神,却没有哪怕半分的喜悦。
因为,我的身体……
依旧不是我操控的。
而刚才和我身体对话的那个,也不是我……
我的身体里,似乎……
还有一个人。
另一个灵魂控制着我的身体,伸出了一只脚。
在九楼的楼顶上,在栏杆上,在虚空中。
落下。
有人说,死亡是一种超脱,洗去一生的罪孽。
有人说,死亡是一种幸福,逃离这荒唐的尘世。
但是,我相信,说这些话的人,一定没有死过。
从九楼摔下去是一种什么感觉?
没有感觉。
即使在坠落之前,我的身体已经归我操控了。
我依然,做不出任何反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