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上风明显比镇子里大,吹过山涧,发出“呜呜”的响声。
我亲眼看着那个人,从坟地那边,一点一点朝我们这边走过来。那人走得极为缓慢,好像极度疲惫,两只脚,甚至是在地上拖行。
会有人用那样的方式走路吗?
一股凉风灌进脖子里,我脊背一阵发凉,下意识地朝季明身后靠了靠。说实话,我很害怕,手下意识地握在玉坠上,做好准备,一有不对劲儿,就立刻放长毛狗出来。
那人走近了,借着小木屋内投射出来的烛光,我竟然看到,她是今天下午,跟平安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儿。
女孩儿站在季明身边,仍旧用那种时菡所谓的“看情敌”的眼神看我,冷漠、厌恶,还带有一丝杀意。
季明伸手摸了把女孩儿的头发,给我介绍说:“这是我妹妹,季小清。小清,这是平果,你要叫她姐姐。”
季小清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话,仍旧用那种不爽的眼神看着我。
我只得主动跟她打招呼:“你好,小清。”
她却无视我伸出的手,直接转身,拖着沉重的身躯,一步步朝木屋走去。
这样的走路姿势,跟我猜想的一样,她的脚,根本没离开过地面。
“她干嘛去了?好像很累的样子。”我顺口问季明。
季明的脸色却忽然变得冰冷:“不该问的,就不要问。”
说完,他就示意我坐在自行车的后车座上,沿着崎岖的小道,把我载下了山。
心理学书上说,环境能够改变一个人的性格。
季小清原来是什么性格,我不知道,只知道她现在很怪。但是,季明,曾经那样阳光的男孩儿,在坟地里守了多年,也变成了孤僻、易怒的怪人,着实令人惋惜。
下山的路上,刚好遇到正往回走的小鬼头。反正季明看得到他,我也不避讳,问他:“平安怎么样了?”
小鬼头说他没事,已经回家了,我这才放下心来,把他收回翡翠手链里。
季明说:“养鬼风险很大,搞不好,就会被反噬。我劝你还是趁早收手。”
“我没有养鬼,他只是暂时住我这儿,我会送他去投胎。”我答。
季明点点头:“那样最好。”
他的本意是,要骑一夜的自行车,直接把我送到火车站。
我拒绝:“我的身份证都在奶奶家里,没有身份证,怎么买车票?”
可是,我现在又特别不想回奶奶家,是真生气了。
我让季明把我送到时菡店里,时菡睡眼朦胧地打开店门,看到我俩在一起,眼珠子差点都掉出来了。
我没跟她多解释,就让季明走了。
甜品店的二楼,是时菡住的地方,我到卫生间洗漱了一番,就直接躺到她身边,准备睡觉。
大半夜的,时菡却全无睡意,八卦的小馋虫在她肚子里翻腾,她翻个身,趴在床上,不停地问我,怎么跟季明在一起了?有没有表白?有没有接吻?进行到哪一步了……
恨不得我跟季明今天一见面就滚了床单,她才过瘾……
我很累了,不想说太多,也怕我所说的那些事,会吓到她。
拿她手机看了眼时间,都已经午夜两点钟了。
“大姐,我来你这,就想找个窝睡会儿觉,求求你,别念了,好吗?”
时菡这才悻悻地翻个身,不知道她有没有睡着,反正我睡着了。
夜里做了个噩梦,梦到我的肚子越来越大,最后,大得快要撑破的时候,一只青黑色的长着长指甲的鬼手,忽然撕开肚皮,从肚子里伸了出来……
我被这个梦吓醒了,猛然坐直身子,已然一头冷汗。
时菡正在刷牙,带着满口牙膏沫子,跑出来问我怎么了。
我摇摇头,说没事,做恶梦而已。回忆起梦里的鬼手,摸摸肚子,莫名地害怕。
时菡松了口气,一边刷牙,一边跟我说:“昨天夜里,你睡着以后,我看到有个人站在我店门口,看身形,挺像你弟弟。一直站在店门口,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个多小时,直到鸡叫才走,怪瘆人的。”
我一惊,平安昨夜不是回家了吗?怎么会站在时菡店门口?
“后来呢?他去哪儿了?”我赶忙问。
时菡说:“他往你家方向走,应该是回家了吧。”
我“哦”了一声,快速洗漱完,还是穿着季小清的衣服,直接回了平家。
经过一夜,我气也消了。知道平家的根基跟太平镇有着莫大的关系后,我不能那么自私地,只顾自己开心。
是时候要担负起命运赋予我的责任了!
我回到家,已是九点多,奶奶仍旧穿一身布衣,拿一把超大的园艺剪刀,正站在花园里,修剪花木。
我径自走到她身前,跟她说:“奶奶,我同意相亲,三天内就结婚。”
奶奶剪花的动作滞了一下:“想通了?”
我点头:“我都知道了,奶奶,你早该告诉我关于魍灵的事情。”
“不告诉你,是怕你害怕,傻丫头。奶奶希望,你这一辈子,都能像平常人家的孩子一样,过得简单快乐。”奶奶把园艺剪放在一旁,走过来,拉着我的手,说,“奶奶让平安做那样的事,实在是有欠考虑了,奶奶跟你道歉。”
我说我可以原谅她。
她话锋忽然一转:“不过,平安是奶奶看着长大的,是个好孩子,奶奶对他放心。他又那么喜欢你,你听奶奶的话,嫁给他,好吗?”
“不。”我果断拒绝,“平安是我弟弟,一辈子都是我弟弟,我过不了心中那道坎儿。”
奶奶沉默许久,叹了口气:“也罢,你俩,注定是没有夫妻缘分了。”
她叫来五婶儿,在她耳边低声耳语一番,五婶儿就笑着出去了。直到天黑,才回来,这是后话。
我跟奶奶要回手机,给永安小区物业办公室打了个电话,是宋大娘接的,劈头盖脸把我骂了一顿,说现在年轻人工作责任心太差。
她完全不给我开口道歉的机会,我被骂急了,索性说:“那你开除我吧。”反正我以后也要在家里结婚生子,不会再回南城了。
宋大娘却忽然换了个态度:“开除?想得美,你忙完家里的事情,一定要来上班。”
说完,她就挂了电话。这是准我的假了吗?
我又给倪小安去了个电话,听倪小安说,她找到了工作,就在石楠学姐那家公司上班。
我正为她高兴,她忽然华锋一转,说:“平果,顾言被放出来了。”
“太好了。”我说,在家里烦了这么久,一连听到两个好消息,当然开心。
可是,倪小安却不太高兴的样子:“他打你电话打不通,已经坐火车回老家找你去了。平果,他就是个渣男,你可别一心软,又跟他……”
我倒是没想到,顾言会来找我。找就找呗,虽然我俩是一个县的,但是,我并没带他来过太平镇,他根本不知道我家在哪儿。
“你放心啦,他都残花败柳了,我才不会看上他!”我说。
“对呀,他哪里比得上离大帅哥。对了,你跟离默天怎么样了?”倪小安在电话那头兴奋得喊。
我心里却忽然一酸,找了个借口,就挂断了电话。
在手机通讯录上,找到离默天的电话,手指放在上面好久,却没有拨通电话。
既气他的不告而别,又怕电话打过去,他根本不会接。就算他接了,我又要说什么呢?难道跟他讲,离默天,我要嫁人了?
我满心烦躁地把手机扔在床上,一个“饿虎扑食”,把自己也甩在了床上。大字型趴着,像个鸵鸟一样,把头埋在枕头下。
既然我已经接受了命运赋予我的使命,那么,就必须跟以前的生活说再见。
平果,再见!
我在心底,跟自己挥手,道别。
记忆中的画面,却久久地停留在,离默天抱着我,在天上飞行的画面。星星离我那样近,好似一伸手就能摘到。
可是,离默天,我再也不能让你带我飞了。
再见!
不,永别了!
等我回过神来,眼泪已经打湿了床单。
坐起身来,夕阳的余晖已经照进屋子。
平安像个人偶一样,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外,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。
猛一看到他,我吓得差点叫出声来。
他站那儿多久了?
见我看他,平安立刻转身走开,自始至终,都面无表情。
我想起时菡说,平安半夜站在甜品店门前的事情,他会不会是受刺激了?又或者,被季明那一拳,打坏了脑子?
我急忙起身追出去,平安的身影在他卧室门口,一闪而过。
我追过去,推开卧室门,竟看到,他正平躺在床上,闭着眼睛,在睡觉。
他在装,又或者,在躲我?
王伯刚好在院子里,我就问他:“平安今天都做了些什么?”
王伯说:“少爷昨天半夜回来后,就说要睡觉,让任何人都不要打扰他,一直睡到现在。”
“一直睡到现在?他刚刚还站在我窗前呢!”
王伯愣了一下:“少爷已经起床了吗?那我叫刘大姐去帮他准备点稀粥。”
说着,王伯就走出了二进院。
我站在平安门外,看着躺在床上的弟弟,走过去,推推他:“别装了,我什么都知道了。好吧,只要你保证以后都乖乖的不犯错误,我就大发慈悲地原谅你!”
平安像是根本没听到我说的话,仍旧躺在床上,一动不动。
我不爽:“本来该你小子跟我道歉,现在我都主动来跟你说话了,你还想怎样?”
他还是不理我,我就伸手去捏他的鼻子,不理我就不让你呼吸,看你还怎么装睡?
然而,我的手指,刚碰上他的皮肤,就被他身上的热度烫了一下。
天啊,这还是人的温度吗?我指尖一触碰到他的皮肤,都会有烫伤的感觉。
我一把拽下他身上的薄被,他浑身上下,每一寸皮肤都在发烫。
“王伯,王伯,快叫医生来!”我赶紧大喊。
然后,赶快打来一盆温水,打湿毛巾,给平安擦身子。湿毛巾一贴到他身上,我都几乎看到了水蒸气在袅袅升起!
这种温度,活人怎么可能受得了?
我害怕极了,比昨天被平安追,还要害怕。我一边祈祷他千万不要有事,一边拿湿毛巾一遍又一遍地给他擦身体。
忽然,一只手搭上我的肩头,是平安的声音在说:“不要再擦了,救不活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