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像个被丢失的玩具,找到了心爱我的小孩,心里的愉悦让我想要破窗而出,飞越两幢大楼间的人造沟壑,生出翅膀,冲向我这辈子最想要的归宿。
但我又感到羞愧,我羞愧于让他看到鸠摩对我的亲昵举动,那只死狐狸一定早就看到云深深了,明明知道他就站在对面楼的房顶,死狐狸是故意的,故意气云深深,让他对我产生误会的!
羞愧让我的脸一阵阵的燥热,不仅让我心中重见云深深的喜悦化成了不安,更让我对鸠摩无耻的行径心生怨恨。
“混蛋!”我大叫一声,用尽全身的力气挣脱他的手,然后一巴掌甩在死狐狸的脸上,转身冲向房门,心里祈祷着,云深深,不要走,等我,一定要等我!
“不许去!”正当我要冲出房门的时候,鸠摩突然拉住了我的手!
鸠摩的脸阴沉沉的,眼皮半合着,直勾勾的看着地面,不知道在想什么,只是死死的抓着我的手臂,他的手硬的像镣铐,完全没给我挣脱的余地。
“你放手,你有什么理由禁锢我,我不是你的法图娜!”我敲打着他抓着我手的手臂,我用尽全身力气要把手抽出来,但我的力气是那么小,如蜉蝣撼树一般,使尽了浑身解数,也不能摆脱他。
“死狐狸,你到底想怎么样?!”
三个月了,我提心吊胆的找了云深深三个月,好不容易见到他,和他离得那么近,就隔了一条马路的距离,但却相见不能相遇,几个月来一直隐藏在心里的痛苦、委屈、内疚一股脑儿从心底冲出来,涌向双眼。
鸠摩不说话,只是抓我的手越抓越紧,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,眼珠在这条缝里缓缓的转向我,我看到他瞳孔里透着霸道的蓝色,他的嘴微微向上扯着,全然没有要和我讲道理的样子。
我瘫坐在地上,一只手任他抓着,一只手掩面而泣,我心里气他,双脚不住的蹬他撒气,他像个立着的铁笼子,没心没脾没肝没肺,冷眼旁观我哭的揪心纠肺,无动于衷。
“混蛋,卑鄙,下流,无耻,死狐狸!”我蹬着他,骂着他,他始终不还手也不还嘴,但就是不放我去找云深深。
我不知道他拉了我多久,直到我哭累了,我骂累了,我打累了,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,他才像扔垃圾一样扔掉我的手,而此时,我的手已经快没了知觉。
“不管你是伍萌萌,还是法图娜,我已经决定纳你为妾,你就是我的人,你的心可以不爱我,但你的身体,不行。你可以见那个人,但只需知道他活着,他也知道你活着,就好。”
鸠摩冷冷的对我道:“我和那个人之间必有一战,但不是现在,你可以祈祷我输,这是你能做的,也是唯一能做的。”
“你没权利这么对我。”我冷笑着,也苦笑着。
三个月来,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提醒我,我跟他的婚约。
“当年和法图娜结婚的时候,我为她做了一身红衣裳,没有凤冠霞帔,只有一双鸳鸯枕,一床绣了囍字的大红被,一双红蜡烛,三四样精致小菜,她原有很多首饰,但为了生计,都典当了。结婚那天,身边只留下一个金镯子。”
鸠摩曾跟我谈起他和法图娜结婚时候的事,他说他挺遗憾的,那次婚礼没有大操大办,但法图娜却很满足。
然后他话锋一转,对我说:“腊月十八,纳你为妾时,我要搞的隆重点,多请些仙妖,把几千年来随出去的份子一次都收回来。”
那时我正在喝盐汽水,结果一口喷在他脸上,震惊的眼珠子都差点掉桌子上,问他:“你真要纳我做妾啊?”
“你不愿意?”他抹了抹脸,很干脆的回答道:“那也由不得你。”
而现在,离腊月十八,只剩小半年。我从地上爬起来,抹干了脸上的泪痕,转身走出病房门。
当我狂奔着穿过川流不息的马路,气喘吁吁的爬到那楼的天台上时,天台上早已空空如也,哪里还有云深深的影子。
“云深深!”我跪在地上,朝天呐喊,天空给的回音空的像我此刻的心,空洞无物,无以慰藉。
我知道不久前,他曾站在这里,那个可怜的重童子。
那个会为我爬万丈悬崖,只为摘一株大补血灵芝的重童子,他到哪里去了。
对,他是那么无知,在我第一次来姨妈的时候,他显得比我还不知所措,他心疼我惨白的脸色,他心疼我经痛到抱着肚子辗转反侧。
他听说天都峰的侧峰悬崖上有一种长在石缝间的灵芝,大补血,但很少有人采摘,因为没有路,那悬崖崖壁很高,又陡又滑。
他大清早的出了山门,背着箩筐,直到晚上才回来。他递给我灵芝汤的时候我看到他的十指都破了,没有一根是完整的。
我还记得当时心疼的感觉,还记得他那碗灵芝汤苦涩又甜蜜的味道,还记得我揉他手指时他腼腆的笑容,和手足无措的表情。
而现在,这一切回忆都像尖锐的钉子,被眼前空旷的天台,狠狠的按进我的身体里。
我匍匐在地上,那么多年不管伤痛难过都有他陪我在身边,这么多年来我都习以为常的接纳他对我的好,没想到他的好像附骨的毒瘾,已经无法戒除。没有他的世界,让我变成找不到毒品的瘾君子,痕痒难耐,痛不欲生。
“云深深!你回来啊,我好想你。”我仰天躺在天台上,闭上眼睛,向苍天祈求让他回到我身边。也许,是我的诚心感动了上苍,没过多久,我听到——
“师姐。”一个清脆的声音,从天空中缓缓飘落下来,虚无缥缈,又近在耳畔,那是云深深的声音。
那声音像插进我双耳的针,几乎让我从地上跳了起来。
“师弟,是你吗?你在哪里?”我睁大了眼睛环顾四周,却依旧没发现云深深的踪迹,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是思念的太深,而产生了幻听了吗?
“我在这里。”他的声音从我头上飘来,这次是完全真切的,我循着声源往身后的走廊顶上看去,果然,他就站在走廊凸起的门庭顶上。
原来他一直站在我身后。他薄薄的身板藏在宽大的灰色斗篷里,脸几乎被斗篷上的帽子全遮没了,我从下仰视他,发现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,脸上没有一丝血色,皮肤泛着青白的颜色,看上去怪怪的。
再见到他,我本该欣喜若狂,但看见他现在的样子,我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,我只感觉心痛,我只有捂着嘴,才勉强没有一下哭出来。
云深深半跪在门庭顶上,向我伸出手,我看到他的手到手臂处都缠满了白色的绷带,而绷带下散发着一股淡淡草药味道,并夹杂着发炎的气味,我的心一紧,难道他受伤了?
我握着他的手,他把我拉到了一个狭小的平台上。这时我才看见他在这片小小的平台上,铺了一块红色的毯子,在毯子中间,放了一个漂亮的蛋糕,是我最爱的鲜奶草莓口味。
看到蛋糕那一刻,我才想起,今天是我的生日,他竟记的那么牢。
“师姐,生日快乐。”云深深从斗篷里拿出一束红色的玫瑰,缓缓的贴在我的胸前。
我傻傻的望着那束花,似是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昏了头脑,竟一时忘了去接。
“花和蛋糕都是临时买的,我记得今天是你的生日,所以特别想你。但没想到会遇见你,真的没想到你这么快找到这里。我看到你从学校出来,还以为看花眼了,问过小雪才知道真的是你。”云深深见我不接花,尴尬的解释道。
“傻瓜。”我流着眼泪冲进他的斗篷,一把抱住他单薄的身子,嚎啕大哭起来:“三个月了,你这傻瓜到哪里去了?你不知道我找你找的多辛苦吗?”
云深深也抱住了我,他轻轻的摸着我的头,他不说话,但我感觉到他的眼泪滴在我的脸上,凉凉的。
我伸手替他擦去脸颊上的泪痕,却发现他的脸那么冰冷,冰冷到完全没有体温!
“深……深,你怎么那么冷?”我惶恐的看着他的脸,他低着头,把帽子往前拉了一下,我看到他仅存的一只眼睛,露出一丝悲凉,俯视着我的脸,像俯视着黑暗的彼岸。
这是被恶鬼沮渠安周所纠缠的后果吗?他失去了体温,手臂开始糜烂,而且我有种感觉,他怕光。
为了让我留在人世,他竟付出了这般惨烈的代价。
“师姐,我们先许愿,吃蛋糕吧。今天是你的生日,你能不能答应我,开心一整天。”他把我摸着他脸的手抓住,对我说。
我伤心的点了点头,他让我坐下,然后为我点了蜡烛,插蛋糕上,然后把悬浮着温馨火焰的蛋糕推到我面前。
我双手合十,闭上眼,许下心愿:“让我永远和云深深在一起,永远不要分开,前半辈子他一直照顾我,后半辈子,请让我照顾他吧,再苦再累,再大的代价,我也愿意承受。”
许完愿后,我缓缓的睁开眼,却发现云深深已经不在我对面。我的面前,只剩一个悬浮着清冷火焰的蛋糕,和一束枯萎中的玫瑰。
我呆呆的望着这一切,直到蜡烛燃尽,心也如这烛火一般湮灭。
“你要坐到什么时候?”鸠摩冷冰冰的声音从我下面传来,他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这里。
我不理会他,不想理会他,没理会他的心情。
“看到他人不人,鬼不鬼的样子,你心里是不是比不见他更难受。”他问我。